学人说｜社会资本在新冠疫情中如何起作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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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吴志明

责编：钱岳

新冠疫情发生之后，世界卫生组织（WHO）开拓了一个世界新冠病毒研究搜索平台（Global Research on COVID-19），目的是尽快分享世界范围内关于新冠病毒的研究。在这个平台里面，如果我们以“社会资本（social capital）”作为关键词搜索，相关发表的研究到2020年年底已经达到了近200篇。当然，不是所有的关于社会资本的研究都具体讨论了它对病毒传播的作用。比如，有些研究也讨论社会资本如何影响疫情中人们的心理健康和睡眠质量等。

其中具体关于社会资本对病毒传播的研究也有几十项之多。这些研究分析了不同国家和不同层面社会资本的作用。的确，社会资本和新冠病毒传播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简单。我最近发表在Chinese Sociological Review里面的一项研究比较详细地评述了社会资本如何影响新冠病毒传播。同时，我也提出了一个多方面和多层次的研究范式（A multidimensional and multilevel approach），试图分解社会资本作用的具体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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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资本与新冠病毒传播的四个具体规律

在仔细阅读现有的研究之后，我总结了社会资本和新冠病毒传播关系呈现以下几个比较具体的规律。

第一，社会资本的影响作用有时间效应。比如，日本和欧洲的研究显示，在城市或国家层面，社会资本多的地方，一开始新冠病毒传播速度会比社会资本少的地方更快，但是传播速度会在社会资本比较多的地方更快地降下来。因此，一段时间之后，社会资本少的地方，病毒感染和死亡数量就会超过社会资本高的地方。

第二，社会资本的作用也会随着国家的调控政策而改变。在一些跨国研究中，学者发现，在传播开始时期，当政府和卫生部门没有及时采取强制控制措施时，社会资本的作用非常明显。后来，当政府和卫生部门采取隔离等强制措施后，社会资本的作用会逐渐减弱。

第三，社会资本的作用在民主国家比较明显；在集权国家里，社会资本的作用没有那么明显。这一点其实Putnam在1993年的 “Making Democracy Work” 里面早就指出来了。他说，在民主国家里，经济发展和政治运转依靠社会资本，但在集权国家里，经济发展和政治运转依靠家庭或宗教等比较传统的社会力量。

第四，社会资本的不同形式能够对病毒传播带来不一样的作用。比如在美国，学者发现社会信任会降低病毒传播，但是社会网络关系会加剧病毒的传播。

因此，要真正理解社会资本对病毒传播到底发生怎么样的作用，我们要理解其中的作用机制。事实上，关于社会资本这个概念，最大的诟病是其定义：到底什么是社会资本？从经济学家Loury（1977）开始，就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义。大家只知道，有这一个存在于 “社会” 当中的力量。

在过去十年的社会资本研究当中，学者只是从社会资本的不同形式或是一个综合的指标来对其开展研究。这些指标包括Putnam的社会资本指标，宾州州立大学（Penn State）的社会资本指标，还有美国议会联合经济委员会的指标。这些指标都是由不同的测量项目组成，比如信任、社会参与度和社区凝聚力等。而且，这些指标的侧重点也不一样。有些指标侧重社会资本社会态度面（attitudinal dimension）有些指标侧重社会资本结构面（structural dimension）。虽然社会资本指数在回归分析模型中呈现显著的作用，但社会资本的具体作用机制仍比较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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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资本影响新冠病毒传播的具体机制是什么？

在现有的关于社会资本与新冠病毒传播的研究中，学者提到了一些主要的影响机制。比如，一方面，社会资本和信任高的地方，往往政治经济制度比较健全，政府质量和工作表现也会比较高，因此对病毒的反应会比较积极，比如检测力度比较高。

另外，社会资本和信任高的地方，人与人之间互相关心的程度高，集体行动力也因此比较高。同时，社会资本高的地方，人与人之间交流比较频繁，社会组织比较密集，这也可能带来病毒的进一步传播。

那么，如何通过一种有效的方法检验或是分离这些具体的作用机制呢？对此，我提出了一个多形式和多层面的研究范式。我的理论前提有两点。

第一，大量关于社会资本的研究已经发现了社会资本存在不同的形式，并且不同的形式会产生不同的作用。比如社会信任、助人为乐的社会习俗、社区凝聚力等社会资本形式往往会对社会建设、经济发展、甚至人类健康带来正面的作用。但是社会关系和组织网络就不一定了。这是因为社会组织网络可以被用来实现不同的目的，有好的，同时也可以是坏的。比如社会关系网络可以为某些社区毒品交易带来便利。

第二，社会资本可以从不同层面去分析。社会资本可以是一个人拥有的特点或资源，它也可以是一个社区的集体概念，从而反应一个社区的特点和资源。比如一个人可以有很多社会资本，比如信任高、朋友多等。同时，社区也可以有多种程度的社会资本，比如社区里面的人与人之间的和谐程度，或是社区中教堂等公共组织的数量等。而从不同层面去研究社会资本时，它能够对社会结果产生不同的效应。也就是说，不同层面的社会资本，它的作用机制也可能是不一样的。

也就是说，不同形式的社会资本作用机制可以不一样。社会资本在不同层面的作用机制也可以不一样。如果我们能够分清楚不同形式、不同层面的社会资本对新冠病毒传播带来的不同影响，我们也就能够更清楚地理解社会资本到底是怎么起作用的。

基于此，我分析了去年四月份我在湖北收集的网络调查数据，以及世界价值观调查（World Values Survey）最新公布的第7轮数据。我研究了社会资本的不同形式（包括社会信任、政治信任、集体凝聚力和社会网络）以及社会资本作为个体特点和社区特点对新冠病毒传播的影响。

▲ 社会资本的不同形式对新冠病毒传播的不同影响

分析结果表明，社会资本的不同形式和社会资本在不同层面，对新冠病毒传播的影响作用的确不一致。总体来说，社会资本的价值形式，比如社会和政治信任，对病毒传播的抑制作用非常明显。相反，社会参与和社会网络对抑制病毒传播的作用就没有那么明显，甚至可能带来病毒的加速传播。价值社会资本主要在个体层面起作用。社会网络资本主要在社区层面起作用。

另外，在不同的政治环境中，社会资本的不同形式和不同层面的作用也有明显不同。比如在中国，人与人之间的社会信任作用相对较小，反而政治信任的作用比较大。在西方民主国家，政治信任有明显作用，但社会信任的作用也非常显著。因此，对于社会资本的不同形式和不同层面的研究，能够帮助我们更具体地理解社会资本的作用机制。

尽管社会资本的模糊概念和其过于广泛的应用（或滥用）在最近几十年受到很多的批评，大家还是认为它是一个有用的概念。主要原因就是它所强调的一种隐形的社会作用力是我们无法忽视的。因此，对社会资本开展研究时，我们应该比较细致地分析社会资本的不同形式以及这些形式在不同层面的具体作用。比如明尼苏达大学社会学系的边燕杰教授最近就提出了一个“抗病毒社会资本（virus-combat social capital） ”的概念。这个概念是指在社会隔离中人与人之间交际的广度和深度。他的研究指出，与抗病毒社会资本低的个体相比，拥有更多抗病毒社会资本的个体对疫情的反应比较合理，在疫情当中的生活质量也比较高。这是一个把社会资本概念和具体情境结合起来的典型研究。我相信，只要能够对社会资本的作用进行细致地分析，它还会是一个很有生命力的概念。

参考文献

Wu, Cary. 2020. Social capital and COVID-19: A multidimensional and multilevel approach. Chinese Sociological Review. https://www.tandfonline.com/doi/full/10.1080/21620555.2020.1814139

吴志明

约克大学社会学系助理教授

制版编辑：杨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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